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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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穆莎問:“您做什麽?”

她覺得, 自己吃餅幹沒問題,這很正常。

但伊提斯先生吃餅幹, 這就很不正常。

——是的, 她就是在搞雙標。

伊提斯的聲音清冷:“只有甜。”

他擡起眼睛, 淡淡地看著黑發少女, 向她講述從味道中品嘗到的東西。

穆莎:“……哈?”

銀白的睫羽輕輕垂下, 那雙清冷眼眸中,極淺的漣漪消失了。

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改變, 他仍是一副, 不將萬物放在眼中的模樣。

他沈默了許久,問道:“為什麽?”

穆莎連環懵逼,她把問題丟了回去:“什麽為什麽?”

伊提斯說:“你不過, 就是在欺騙自己。”

穆莎捏著餅幹紙袋的手僵住了。

她擡起頭,不可置信地看著發色銀白的青年。

又來了, 這種看透一切後,說出的最無情,最直白,簡明扼要的話語。

伊提斯身邊,就像容不下虛假一樣, 只能留下事物的本質。

或許是因為, 這次不是送命題, 穆莎沒有感覺到背脊發冷或者頭皮發麻。

她只是覺得, 大腦一片空白, 而心中的某處才剛剛疏解開的地方, 又重新被堵回去了。

穆莎感覺到了些微的怒火,也許是被揭破假象後的惱羞成怒……

但是,這份怒火很蒼白,也很無力。

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宣洩出來,該宣洩在誰的身上。

穆莎搖了搖頭,她問:“……不,這種欺騙要怎麽來定義?”

也許是因為今天的伊提斯看起來好相處了很多,穆莎終於鼓起了勇氣,來反駁他的話。

她說:“我——”

伊提斯站起身,修長白皙的手指,捏住了她的下頜。

反駁的話語,驟然收攏在了嗓子裏。

伊提斯說:“作為人類的認知,在大半程度上,都是自我欺騙。”

“食物的意義,只是用以維持生命,完成自然的更替循環。”

“人類欺騙自己,給了食物諸多不存在的意義,並且把這虛幻之物視為重要。”

穆莎:“……”

她想問問這個人,是不是對摧毀她的人格,擊垮她的三觀有著格外濃厚的興趣。

並且因為她百折不摧,柔軟卻韌性,導致他的興趣越來越深厚了?

穆莎的大腦一片空白。

她仰著臉,看著發色銀白的青年,說:“但是,伊提斯先生,這是很正常的事情。”

“您自己也說過,人類擁有自己的認知,可能與所謂的‘真實’悖逆,這是正常且普遍的。”

伊提斯說:“的確,這是普遍的。”

“對於人類來說,是正常且普遍的。”

穆莎忽然感覺到了一股冷意,似乎身體裏,有什麽被凍住了。

然後,那些東西一片片的破碎,不受她控制的被抽離出去。

她從那話語中,察覺到了某些含義。

那註視著她的銀色眼眸,比這極北之地的冰雪還要冷徹。

寒風獵獵,攜雜著要刺穿她脊骨的冷冽。

穆莎覺得,自己如果再敢反駁半句話,再敢說出一句她自己的認知。

她一定會被這雪山一樣沈重的力量,壓垮堅強的脊骨,整個人都化為碎片。

她原本想說:在克萊維爾王國的時候,您以為我不愛吃飯,給我準備了塞料面包。

您知道那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,您給我準備它,您認同過我的這種認知。

這是最大的矛盾。

她咽下了那些話語。

她說道:“我知道了,伊提斯先生。”

那雙銀灰色的眼睛,變成了同樣的冷冽。

但那仿佛要將靈魂碾碎一般的沈重威壓仍未消失。

神的不悅,已經非常明顯了。

伊提斯面龐冰冷,銀色的眼眸中空無一物。

那華麗的聲音,帶著曠古的空靈。

“你的眼神告訴吾,你不知道。”

穆莎緩緩地,露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。

她說:“只是一時間難以接受。”

“伊提斯先生,您是我的導師。”

她重覆了曾經在神宮的回答:他是導師,引導和掰正,是他的責任。

但是,如果她能被引往他期待的方向——

他可以盡情一試。

穆莎眨了一下眼睛,那濃密的睫毛,如同漆黑的鴉羽。

她說:“老師,我想問您一個問題。”

神低垂下眼睛,他松開手,緩緩地退開一步。

良久的沈默之後,他說:“你問。”

穆莎問:“我現在是什麽?”

伊提斯淡淡地說道:“現在的你,倘若知道答案,會引起認知斷層。”

“你沈浸於自身的認知和感觸,執著於欺騙自己,吾不認為,你能夠接受答案。”

“認知斷層的後果,是靈魂崩壞。”

穆莎點了點頭,說道:“沒關系,我心裏稍稍有些數。”

“正如您所說,伊提斯先生。”

“我很難去接受那個答案,但很遺憾,那是事實。”

“我的認知如何變化,我如何欺騙自己,都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。”

她不是人類了。

不知道具體是什麽,但一定不會是人類。

但即便她這樣說了,伊提斯也仍然,沒有把答案告訴她。

不過,她大約能猜到,自己的變化,和那違背了生死常理的雲中之塔有關。

伊提斯說:“你看起來很平靜。”

穆莎回答道:“其實,我現在很崩潰。”

但崩潰也沒辦法。

這確實是打擊三觀的事情。

也許,她前世二十二年的塑造出的三觀,在這個世界勉強支撐十五年後,終於要被打垮了。

但這不是完全不能接受。

這不是什麽悲傷、絕望的,讓人要哭得歇斯底裏,感覺人生無望,要一頭撞在柱子上結束一切的事情。

它只是和她曾經的三觀不同,將世界以一個嶄新的角度撕開在她面前。

這個問題也許能解決,也許不能解決。

但……在自己尚能控制住情緒時,沒必要放任情緒流竄。

這沒有任何好處,反而只會讓她覺得天塌了,世界崩了,自己不能活了——她覺得自己還是能活的。

活著,腦子還是自己的。

只要能維持住這樣,好像也沒什麽大問題?

伊提斯說:“你很矛盾。”

穆莎知道他在指責哪一點:平靜與崩潰並存。

這的確很矛盾,不過,這不是第一次了。

她從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,就各種崩潰,有時候她以為自己完蛋了,但還是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。

這漫長的十五年裏,她的心情當然是非常崩潰的,但是……某種意義上來說,她也挺平靜的。

穆莎說:“矛盾是能夠共存的,伊提斯先生。”

“所有的一切,都是從矛盾中一步步走出來,是由矛盾構成的豐滿個體。”

“我是這樣,您也是這樣。”

她的身體,有可能的確不是人了。

但在她的認知和人類大相徑庭之前,她也還是人類。

物種既可以由現實決定,也可以由心來決定。

這就是她原來的世界裏,為什麽有些人會被罵作“禽獸”。

伊提斯看著她,問道:“不認輸,卻又順從?”

穆莎一怔,發現自己被他諷刺了。

她勉強的露出了一個笑,腳卻已經開始往後縮了。

她不覺得自己和伊提斯對話下去,能有什麽好的後果。

萬一不小心再說出一句他不認同的話,她可能就不像剛剛那樣好運了。

……雖然能糊弄過去,但是,還是不要總把自己往險關上推吧。

穆莎微笑著點了點頭:“對,這是個很好的例子。”

伊提斯問:“所有一切都一樣?”

穆莎已經後退了一步,她維持著微笑:

“這是很普遍的,不僅僅是我和您,您養的小長毛貓也一樣。”

穆莎已經大約摸到了他的雷區。

大概就是每次她說“我和別人一樣”時,就會出問題。

所以說,面對這種送命題,要回答的圓滑一點,比如……把他和他的貓扯下水。

伊提斯沈默了良久。

穆莎在這詭異的氛圍中又退了一步。

但她忘了自己身後有一張用來當座椅的奇怪的紙。

這一步,她就被絆翻了,一下子仰到了紙上。

那張柔軟的紙在受到重力的壓迫時,輕輕地傾斜過去。

穆莎從紙上滑進了雪地裏,狼狽的翻了兩個滾。

這場面看起來非常滑稽。

穆莎摔懵了,她趴在雪中,大腦一片空白。

她茫然的擡起頭,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之後,又把頭埋回去了。

這也太丟人了,她不要面子的嗎?

【*的,心態崩了,嗚嗚嗚嗚嚶嚶嚶。】

伊提斯那仿若覆著霜雪的銀白色睫羽顫了顫。

他看著趴在雪地裏,裝作一條癱軟麻袋的黑發少女。

伊提斯的聲音放得極輕:“這也是矛盾?”

穆莎沒趴多久,她在掩住了自己內心的崩潰之後,就從雪地裏爬了起來。

她搖了搖腦袋,夾雜在黑發間的白色雪末簌簌抖落。

她擡起頭看著伊提斯。

對方剛剛的聲音很小,但是,她聽力還是挺好的。

而且,他每次說話的時候,總有種萬籟俱寂,萬物都要去聆聽的感覺。

穆莎問:“什麽矛盾?”

伊提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。

“不,你和那只貓,不會一樣。”

穆莎緩緩地打出了一個問號。

她之前又說錯話了?

在她一頭霧水,摸不清怎麽應對,大腦高速運轉的時候。

青年那白皙修長,骨節分明的手指,捏起了她的一縷黑發。

穆莎:“!”

危機感讓她下意識就要跑。

但她到底是應對危機習慣了,強行壓下了身體的本能反應。

還沒等她擺出那張萬能的虛假笑臉,一股銀白的光芒順著她的發絲躥上。

她腦袋上的,衣服上沾著的雪,全數被這明亮而不刺眼的柔和光芒抖落。

頭發重新被梳理整齊,又恢覆了那絲綢羅緞般的柔軟和順滑,身上的衣服也變得幹爽了。

穆莎還未從驚恐中恢覆過來。

她遲疑地說道:“……謝謝?”

伊提斯放下她的頭發,那柔軟的觸感還停留在指尖。

他收回手,寬大的袖子落下來,遮住了那美麗如精雕細琢的工藝品的修長手指。

他看著黑發少女,問道:“你還有什麽問題,想要問吾嗎?”

“只要不會造成你的認知斷層和靈魂崩潰,吾都可以回答。”

穆莎微笑著搖了搖頭:“已經沒有問題了,謝謝您,伊提斯先生。”

其實她還是滿肚子問題,但是……

【你覺得我還敢問嗎?啊?】

伊提斯在她心中稍稍軟化過的形象,又恢覆成了最初讓她懼怕的樣子。

甚至還增添了一筆——喜怒無常的神經病。

伊提斯後退了一步。

似乎是覺得仍然不夠,他又退了兩步。

極北之地的風雪,漸漸地止息了。

籠罩在兩人身邊的結界,不知何時撤去了。

一絲微弱的風拂過,將那碎末一般輕盈的雪卷起,又輕飄飄的落下。

沈默橫亙在兩人之間,萬物都寂靜下來。

過了許久,伊提斯緩緩地,慢吞吞的說道:“吾不會殺你。”

那聲音仍然清冷平淡,聽不出哪怕一絲波瀾。

誰知道,聽見這話,原本還堅強的杵在他面前的穆莎,向後退了一步。

伊提斯稍稍擡頭,視線追上了她。

穆莎仍然維持著,謙遜虛假的溫和笑容:

“我知道呀,您是我的導師,無論我的表現怎樣差勁,您都會幫助我,而不是放棄我。”

“畢竟,您一直很有耐心,您也一直細心又善良,伊提斯先生。”

但是,平靜的表面之下,內心卻已經崩潰到了極點:

【你剛才果然想殺我!】

【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……而且這已經很多次了,我要是信你的話,我就是個傻子!】

伊提斯清冷的目光,投註在黑發少女身上。

他說:“你是吾唯一的學生。”

穆莎點了點頭,微笑道:“……我真的很榮幸。”

【我可真的太榮幸了!】

伊提斯說道:“所以,倘若你還有問題……”

穆莎打斷了他的話:“是的,偉大的,耐心的伊提斯先生,我的確還有問題。”

她覺得,她要是不繼續提出個問題,這個人是不會放過她了。

她問:“剛剛您用的那個神術,可以教我嗎?”

她確實很饞那個神術。

伊提斯濃密纖長的睫羽落下,又重新掀開來。

他問:“為什麽想學?”

穆莎說:“有那個神術的話,就可以隨時保持潔凈和優雅的姿態。”

伊提斯已經看透了一切,他問:

“進食是有意義的,難道……”

“自己動手洗衣服和洗頭發,就沒有意義了嗎?”

伊提斯問:“學來偷懶?”

穆莎心態崩了。

她心想:為什麽你該像人的時候不像個人!

在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上,卻又能看穿我在偷懶啊?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莎莎:你為什麽這麽懂鹹魚的心態?

伊伊神:你想想你祈禱時做了什麽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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